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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第1页）

后晌宝玉下了学，果然飞奔而来，一入院门就叫着：“林妹妹，我让人打听了，京里南边吃食做得最好的就是致美斋，我给你买了他们的招牌扬州方糕，你一定喜欢。”等通报的丫头跟上，他人也进到屋入了，见黛玉坐在上首，两旁潇湘馆的丫头婆子皆在，宝玉一愣：“从不见妹妹摆这阵势，今儿潇湘馆有什么事情么？”

黛玉却不答，只道：“怎么没人跟着就跑来了？”

宝玉道：“袭人跟着，她走得慢，还在后头。”话音未落，袭人袅袅婷婷地进门来，施了礼递上手里的点心匣子：“林姑娘可大好了？我们二爷这几日一直惦记着，这不，人还在学里就使人去买了点心，一下学就巴巴地送过来了，连老太太的安都还没去请。”

黛玉笑道：“费心，多谢了。”见紫鹃收了点心匣子，便道：“我也不得出门，没什么回礼，昨儿老太太使人送来的几样点心都还没动过，一会子包了带回去。”

宝玉诧异道：“妹妹几时学得这般客套，我们之间还讲这些虚礼。”

黛玉道：“常言道礼不可废，一样的事，人家做是实诚大方，我做起来就透着虚情假意么？”见宝玉不自在起来，又改口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宝二爷不必当真。要说最讲礼的还是宝姐姐，她人虽不在园中住着了，我病了这几日，已使人送了两三回东西了。宝姐姐待我是真的好，只可惜她搬了住处，人也不往园中来了，二爷若往姨妈家走动，劝劝宝姐姐回园子里住吧。”

宝玉这下更窘迫，心下猜测黛玉是不是又在敲打他见了姐姐忘了妹妹，急忙答道：“姨妈病了，宝姐姐才搬去侍病的，想是要等姨妈好全了，宝姐姐才得空。”

黛玉下首一个老嬷嬷插嘴道：“宝二爷这就不内行了，我们姑娘使我去薛家道谢，姨太太好得很。听说蘅芜院都搬空了，薛姑娘是不打算再住回园子里了，想来姑娘大了要说亲了自然要避嫌，府里的嬷嬷们哪个不赞薛姑娘自重守礼。”

不等宝玉答话，黛玉便接口道：“嬷嬷教导得是，果然是长我几岁行事有分寸。如此说来，我与二爷虽是一府长大的，却并不是亲兄妹，少不得也要避避嫌，日后不能再这般你来我往了，若是避无可避，便只能效宝姐姐一样，搬开了住。”

宝玉急道：“林妹妹，若是我哪里得罪妹妹了，妹妹明的说，何苦要与我生分，况妹妹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可搬？”

黛玉沉声道：“原是说正紧事，别人说来做来，是贞静淑德，我一说，你却腹诽我小性儿，难不成我小性儿的名声在你心里根深蒂固了不成，又或者二爷是欺负我一介孤女无处可去才如此区别对待不成？”

宝玉急道：“定是那起子狗奴才又说了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传到妹妹这了，我非让老太太全撵了出去。”

黛玉也急道：“我知你急起来说不得就要睹咒发誓摔东西打人，闹得人尽皆知，若是如此，我明儿就回老太太往苏州去。若是二爷也当这是一桩关系姑娘家名声的要紧事，从此以敬重宝姐姐之心待我，那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见了，咱们还是一块长大的兄妹。”

眼见得宝玉的脸由红到紫，只急得不知如何声辩，袭人扯住了他，不急不慢劝道：“林姑娘说的很是，我们也常劝着，一年年的都大了，男女大防稍不注意就有人说嘴，何况这园子人多口杂的。只姑娘平日和气，不曾疾言厉色过，二爷一时转不过弯来，过几日想明白了，就好了。”

黛玉点点头：“还是袭人姐姐明事理好打交道，以后二爷有事吩咐就请袭人姐姐来交涉好了。正好今天潇湘馆的人都在，都听清了么？”

众人点头，紫鹃道：“姑娘从没说过要回苏州的话，这回非同小可。姑娘一片好意，为着大家着想，袭人快送二爷回去吧。”

不知袭人是怎么劝宝玉的，果然一连两日宝玉没再登门了，也没听得怡红院有动静，想是宝玉并没有发作。黛玉正惊奇这回如此平静，便听得老太太请她歇晌后去一趟，这一两日她为了不见宝玉以生病为由没去请安了，难道终于惊动了老太太了？

到了贾母房中，见贾母脸色没有异常，黛玉这才放下心。待打发了身边的丫头，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我们玉儿这样的容貌才情，若是旧年办了及笄宴，这会儿怕是府里的门槛都要给媒人踩坏了去。外祖母本是想把你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才特意吩咐下去不让大办……过几日你就满十六了，如今只怕我的私心误了你……想不到，我打算了一辈子，嫡亲外孙女的事却有心无力……”

贾母很少说话吞吞吐吐，黛玉便道：“老太太，有事您直说就好。”

贾母点了头：“好孩子，这些事本不是你们姑娘家能知道的，只是人算不过天，也只能实话实说地告诉你，你万不可一时想岔了。”等黛玉点头，接着道：“京里人都知道，后宫看前朝，王家舅爷得重用，我们家的姑娘才封得了娘娘。我们家院内院外的爷们，中用的不多，好在宫里有个娘娘，还能再保个几年体面。”

长长的出一口气，又接着道：“像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哪家不欠点国库银子，多少不同罢了，老圣人在位时也年年催，只雷声大雨点小，一年拖一年的也过来了。可旧年不同了，甄家四次接驾不可不谓荣耀至极，可一场抄家也就灰飞烟灭。这就是杀鸡儆猴啊！我们家亲戚里边，王家在朝中最得力最体面，可欠银也最多，咱们两府力有不逮，史家两位侯爷也是杯水车薪，现在能出大头的只有薛家，外头人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白了就是说咱们这几家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个不小心就是几族人的灭顶之灾，宫里头娘娘说，与薛家联姻势在必行……”

黛玉脑中只嗡的一声乱作一团，那日梦中喜灯下宝玉、盖头下宝钗的影子又浮在了眼前。

贾母直直地盯着黛玉问：“玉儿可会怪外祖母没法子把你长久地留在府中？”

黛玉的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玉儿一辈子陪着老太太。”

贾母拿过帕子帮着擦泪：“傻孩子，这年头四五十岁就是中寿了，我话过了八十，已经活了别人的两辈子，我知足了，只不放心那些个没出息的子子孙孙，所以还要硬撑几年。你不同，你花一般的年纪和才貌，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听我的话，咱们先养好身子，再说上一门好亲，如此，外祖母就算真遇上个什么三长两短，起码也能闭上一只眼了。”

还好黛玉早有了心理准备，哀哀地哭了一阵，才开口道道：“老太太，黛玉省得……黛玉听老太太的，先养好身子，求老太太给我请一个好大夫吧。”

贾母不由极喜：“好！好！好孩子，就这么办。”

黛玉红着眼睛回了房，紫鹃几次欲言又止，黛玉轻声说：“你说的是，金玉良缘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如今就快成了。”

前几日虽说要放下心思，也试跟宝玉疏远，可心下还是患得患失，知根知底的亲事也没什么不好，无非日子还如从前一般过，总比渺茫的未来实在些，这样一想，心里不免又有了做两手准备的打算，可今日这一趟，她终于将这么些年的心思彻底抹去，这一夜格外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