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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第1页）

到了百福街冯家，黛玉让紫鹃拿了诊书去取药，自己只停了车在路边等着，忽然听得急促的马蹄由远而近，似在黛玉车旁停了一停，又得得得进了冯家，黛玉莫名觉得这蹄音似曾相识。

一会儿紫鹃回来说，管事妈妈要面见黛玉，请黛玉入内一趟。丫头引黛玉入了偏厅，黛玉静候着，正奇怪这回既不上茶，也没人来，便听得廊下有人说话：“林姑娘，幸会，在下西大营赵某。”黛玉听得唬了一跳，紫鹃倒是机灵，即刻就挡在了黛玉身前。只听得外头说：“姑娘今日必没带面纱，在下只在廊下说话。”

黛玉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有些恼，心下疑惑如何就在此时此地与这人偶遇了，只不发声，听得那人一笑：“今日并非偶遇，姑娘忘记在下姓赵么，玲珑便是我嫡亲的妹妹。在下也是回家才得知姑娘到过我家，猜测着姑娘的行踪追了过来。姑娘之前说起过南城林家旧宅，在下不经意购得了此宅，正愁不知如何知会姑娘，故有此冒昧之举。”

一口渴就有人递水，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心中正发愁的事，正巧就送了上门来，黛玉一时忘情，看向紫鹃，紫鹃会意去往廊下，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个长方的锦盒，黛玉打开，最上面是一个白玉环扣着的纸卷，下面是几把黄铜锁匙，黛玉取下玉环展开纸卷，正是房契，已过了官府的红契。

赵随又道：“我知姑娘洁身自好，想寻个身心安适之所，故愿以此宅相转。银钱的事，方便时我自会派人去取，客套的话，姑娘那时再说。冯家是我三弟外祖家，今日之事只管事徐妈妈知晓，必不致外传，姑娘放心。在下就此告辞。”便听得脚步声远去了。

又坐了一会儿，便见前两次见过的管事妈妈拿了药过来，想来就是徐妈妈，徐妈妈若无其事的说：“让姑娘等久了，药已备齐了。”紫鹃付了药钱，主仆便辞别冯家。

一路上黛玉几次差点耐不住想要吩咐去到南城文德街，还是生生忍住了，毕竟路远，时辰也不早了，心下便只算计着如何跟贾母开口说宅子的事。

还没等黛玉想出办法，就到了小年，府里光景虽不如往年，却也有种劫后余生的松快。独湘云百无聊赖，年节下不能出去转悠，宝钗那儿也去不得，人家二月初八成亲，正忙着备嫁，南安王府之事，一众旧交都惶惶不安，她也不便再去，二太太又不许她去找宝玉玩，是以每日在黛玉跟前聒噪，除了大年夜放盒子、初五白云观庙会、初七妙峰山法会、十五前门花灯外，剩余的日子怎么打发，吵得黛玉脑仁疼，躲入贾母房中图清静。

贾母早看出黛玉有心事，没人的时候便说：“你头回从庄子里回来那次，真是花开一般的恍眼，想来一个人在庄子里过得舒心自在，相由心生。这几个月在府里眼见的又愁眉不展起来，你放心，周家的事过去了，荣平公主使人打过招呼了，这门婚事不妥，想来周家也不致于怎么样。府里那对黑心肝烂肠子的母子至少也要关他个三五个月，我知道府里有人明处不动，暗里见不得人好，你若是真想住开去，我再给你寻处好的，对外只说静养，若来人说亲了，你还得住回来，免得人家挑理。”

黛玉初听不由鼻子发酸，听到后边便知是说钱家的事了，本想车到山前再说，现在看来必得提前预防一下，接话道：“老太太若说的是凤姐姐提的事，一来这事还没个影，咱们不能听了几句酒后之言就当真了，二来便是真的，那钱伯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贾母叹一声：“我活了八十几年，那日我们祖孙从钱家出来我便大致知道钱家是个什么人家。只是这世上哪有四角俱全的，若钱公子能得了官携眷外放，便算是造化了。”

停了一停又道：“荣平公主是太后亲生，她府上儿女都已成了亲，既说周家的婚事不妥，定是另有打算，能让她出面的婚事，即便不是皇子皇孙，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只好好将养着。”

黛玉心中暗惊，老太太这是打上与皇族结亲的如意算盘了，真如老话说的按下葫芦起了瓢，横下一条心，过一关算一关，便开口道：“我由夏天开始就一直使人打听南城文德街林家旧宅的事，使人叮嘱了南城好几家房牙，替我留心着，若碰上了，不论多少钱都帮我留着，赏金少不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前几日去冯家复诊取药，碰巧得了信儿，现在契书已在我手上了。这一开年府里就要办大喜事，怕人嫌我碍事，我想年前去看看那宅子，若成就把银钱付了，过了年就能住过去。”

黛玉知道自己这翻说词漏洞百出，说完也不免心虚地低了头，谁知却听得贾母说：“玉儿真是长大了，不声不响就把事办成了。也好，你去看看，若成了，缺什么只管列单子来，咱们府里、园子里有用得着了，都拿了去。”黛玉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打算回去好好给贾母再做几样精致的针线。

腊月二十五这日，黛玉以去冯夫人处复诊为由，带人到了文德街，文德街不愧称街，宽敞顺直，一律青石铺路，宽驾的马车并行也能走，非一般的胡同可比，看得出是中上人家聚居的一条街，这个季节虽看不到什么花木，但每个院子的院墙都扎实齐整，院门都油光鲜亮。

契书上只有大致的方位和占地亩数、间数，无其它信息，黛玉打起车帘从头至至尾一户户细细的寻去，忽见一朱漆铜环的金柱大门上有“探花及弟”匾额，黛玉心都要跳出来了，紫鹃让小厮去扣门，等了半日果然没动静，便让取了最大的那把黄铜锁匙去试，果然开了门锁，只院子地基有些高，门口有台阶，马车不得入内，黛玉便系了面纱，拾级而入。

一进门便是高大的岁寒三友松竹梅浮雕石照壁，绕过照壁是一个院落，左右各两间厢房，正面三间正房，正房右侧一个耳房，左则一个垂花门，黛玉本以为和京里大多四合院一样，过了垂花门便是方正的主院，谁知进门一看，却是园林建构，中间一座硬山顶蝴蝶脊堂屋，黑瓦粉墙，和扬州家中极为相像，左手有亭翼然，右手是一座小轩，看到轩窗上“不惊轩”三个草字，黛玉眼泪就下来了，这正是父亲的手笔，取自王摩诘“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也有宠辱不惊之意，想来这便是父亲当年的书房，父亲最爱王摩诘，因王摩诘书斋名叫“竹里馆”，便尤喜种竹，黛玉不知不觉间也感染了父亲这一嗜好。

其它各处也无不合黛玉的心意，庭前水榭，庭后花圃，墙角秋千，屋外游廊，春有桃李夏有荷，秋有桂菊冬有梅，更有长年的清幽竹影。

黛玉一时流连忘返，紫鹃提醒道：“姑娘入屋看看要添置些什么？”入屋后更是大吃一惊，屋内香案桌椅家什俱全也就罢了，却都光洁如新，式样古仆，不是现今时兴的，想是是旧家具整修刷漆翻新过的。正厅两侧各两间配房，桌椅也都齐全。黛玉心下明白，就算租房的人再爱惜，也不可能如此完好，有人精心做了这许多，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淡淡一句“不经意得了此宅”，黛玉一时分不清赵随只是一片热心还是有别的心思，但有家的欣喜还是冲淡了心中的犹疑。

跟着的紫鹃等人有过搬去潇湘馆和山庄的经验，也是房前屋后地谋划着，挂什么帘幕、摆什么器具、还要置些什么使物，雪雁是能写字的，不一会儿她手里的单子就越来越长了。黛玉只恨不得明日就搬，但上了车还要提醒她们回了府不要露了马脚，尤其在湘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