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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第1页）

先前锦瑟打听得京里普通的三开三进的宅子二三百两，地段好些的也不过四五百两，如林宅这样有大庭院的多在千两以上，契书上这宅子是两千八百两，又另有一百六十两多的契税，紫鹃初初还疑心赵随转手是图挣钱，看了房子以后又觉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黛玉考虑到整修房舍、布置庭院、添置家具等开销，便在锦盒当中放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用原先套着房契的那个白玉环扣了，细看那环上雕有一棵挂花树、一只抱杵玉兔，竟是一枚月环。

当初看到契书时，黛玉心痛的是花钱如流水的外祖家为了两千来银子就忍心卖了她的家。如今银钱付清了，黛玉却还是烦恼，这世上有没有知己是一回事，寻不寻得到又是一回事，曾经以为宝玉懂她，但很快发那不过是知冷知热的温存罢了，虽是她风刀霜剑生活中不多的阳光，但这一点子光亮不足以照亮她前行的路。现在这个人也很好，比宝玉更实在、更有担当，所做所为也令她感动，可谁能预知这道阳光究竟有多强烈、又可照耀多久？

只大约四五天后，紫鹃拿进来一个玳瑁剔红漆盒，说是冯夫人派人送来的两味药引，黛玉一看就不对，玳瑁盒多是装首饰的，哪有用来装药材的，除非是千年人参，打开一看，是乌头和连翘两味药，怕她不认识，还贴心地放了签子写上药名，这便是结发连理之意了，显然是借冯夫人之名来探问答复的。黛玉想都没想就让紫鹃原盒交给来人带回。

一柱香的功夫，就听得赵随来了，待黛玉换了衣服蒙了面纱出来，赵随正在亭中喝茶，黛玉对紫鹃一点头，紫鹃便走开至几丈外。黛玉到得亭中，刚福礼起身，半低着头极落漠的赵随便自言自语般道：“赵某失礼，不吐不快，请姑娘容我两盏茶的时光。我在宫中度日如年，再呆下去怕会行差踏错，只好想法子出宫半日，本满心希望姑娘回我一枚好花或是一枝红烛，当然最好是姑娘常带的发簪、玉佩，没想到姑娘想都不想就拒了。”

叹一口气，并不抬头：“老实说我那日与姑娘在西郊道上一别，恨不能立即向你外祖母求亲，只把握不大，想着若被拒了便一切打算都成空，总得有万全之策，这才犹犹犹豫豫大半年。年前得知周家提亲之事，才知自己一犹豫几成千古恨。那周某当家的是继母，极爱财却不容人，姑娘嫁不嫁我是一回事，赵某心疼姑娘在那样的人家过活。我也打听得姑娘欲拒了这门亲，只是听说是两家贵妃牵线，你外祖府上外强中干，小人又多，我怕他们逼你就范，情急之下只好让我大嫂出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大嫂出自荣平附马府。”

黛玉恍然大悟：“我道公主怎么就管起这等小事来，我确为这事烦恼了许久，与外祖母争执还染了急症，幸亏遇到了冯夫人，如此说来，不仅阁下是小女的恩人，阁下一家都是我的贵人。只不知你是如何与你大嫂说的？你大嫂又是如何与公主说的？”

赵随道：“姑娘放心，赵某决不致于有损姑娘名誉，我只跟她我说了云泉别业那日的盗案，我大嫂是极富正义感之人，想是同情姑娘在外祖府上的遭遇，便添了点油和醋与公主说两贵妃有欺负孤女之嫌。”

黛玉接口道：“真是感激之至。只是小女除了当面说句多谢，心中长怀感激，实在无以为报。”

赵随半低的头轻点了一下：“怪我玩笑话说得太过了，我仔细想过了，我早晚也是要做边将的，军人出战，命都不在自己手上，若真娶了姑娘，只怕才真是害了你。”

黛玉心下一动，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并非如阁下所想。小女先失恃再失怙，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步步小心，时时留意，活得胆颤心惊，我是在别人家过怕了，血亲尚且不堪，何论其他，我不单是不愿周家，任是吴家郑家王家，又或是赵钱孙李家，我也不愿。”

赵随一直不敢看黛玉，此时猛然抬了头，眼中有光闪过，盯着黛玉几秒，还是开了口：“大不该如此，姑娘要相信这天下有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黛玉叹道：“当然有，只我够不着、也不想去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我吧。”

赵随笑道：“姑娘很不应妄自菲薄，旁观者清，我第一次在云光寺见姑娘就知道姑娘是怎样的人。”

黛玉回想：“云光寺？我蒙得严严实实，水都不敢喝，你在何处见过我？”

赵随道：“在后山，你扮成个小丫头，我远远看见来了一伙人，几个大丫头小心翼翼护着一个小丫头，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小姐扮的了，当时避无可避，怕冲撞了你，一急就上树了。你说‘我平时又不念经，靠这样一次两次临时抱佛脚就想心想事成，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这话对极了我的胃口，可惜等许完愿就找不到你们了。”

黛玉没想到自己那次最大的破绽居然是紫鹃她们太护着她，怪不得殿前老有人看她，嘴上却也不客气：“你还许了愿？可见是个心口不一的。”

“我求让神佛保佑让我和你结缘。不久之后真的又遇到了你，云光寺的菩萨真是灵验。”

“抓盗贼那天？”

“那天晚上还不知道，但次日就知道了，跟我去京西衙门报案的两个丫头便是那日云光寺你身边的，我一整晚不可置信，第二日壮了胆上门去见你，身形、气度不说，你面纱上坠着的玉兔我在云光寺也见过，我便确定无疑了。后面看了案卷，就知道了你是姑苏林姑娘，父亲是前扬州巡盐御史，外祖府上是荣国府。”

黛玉沉默了，怪不得他说等了十个月，只黛玉除却感激却说不出别的来。赵随不好再勉强，长叹一声：“是杀是剐，这回踏实了，我可算能老实地回去当差了，姑娘保重，赵某告辞。”黛玉点头，目送他转身而去，衣角在阳光下无声地飞扬。

既然说开了，黛玉就不再有负担了，之前担心荣平公主可能出面的亲事也证明是子虚乌有了，黛玉松快起来。

可次日，紫鹃就提醒道，金玉良缘快到了，黛玉是男家亲眷，因着宝玉的缘故也不好去观礼，更不好本未倒置地去女家添妆，又不好不闻不问，着实为难。最后还是紫鹃出主意，既是以静养出的府，那就说不便回府，况黛玉自己也未出阁，送东西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封些银两作贺礼也就是了，是以初八成亲那日紫鹃带了锦瑟回府一趟。

紫鹃回来说贾母格外高兴，今天府里在跟前的都赏了不少好东西，当然，宝玉房里最多。凤姐笑说老太太下回大方，怕是要等到喝林姑娘喜酒的时候了。

紫鹃带回的贾母给几匹软烟罗，有一匹是少见的天青色，贾母说南式的房子用这种浅色帐子更显雅洁亮堂，另有一个四方的柏木盒子，黛玉看这盒子大小，以为是文房四宝，打开一看，却是一盒子首饰，不是成套的，有簪有钗有环，质地有金有玉有宝石，细看花样雕镶处处精致，黛玉平日便极少用成套的头面，发上常只一两件首饰，想来这些正是给她日常居家戴的，老太太周到至此，看来还是对荣平公主可能做主的亲事存有幻想啊。

紫鹃又说老太太说等到月中若天气好的话，打算过来看看林家宅子。这几年，老太太一年到头难得出门一两回，去年也就只去过一趟钱家，黛玉心下感激外祖母，可又不由发愁，黛玉因不喜府中丫头婆子们交头接饵、嘴上没有把门的，更讨厌二门外那些个跑腿的小厮惯会捧高踩低、又爱传主子是非，最主要的是这些人彼此沾亲带故，她好不容易住到自己家，可不想人在家中坐，闲言府中传，故来时，只带了紫鹃、雪雁、锦瑟三个大丫头过来，紫鹃新买了四个小丫头，只待安顿得差不多了再添合适得用的人。好在前门大街极近，采买就手，这十来日的伙食都是锦瑟带了小丫头动手的，紫鹃她们出门也是雇车来回。贾母这一要来，就是立即添人也未必得用。

紫鹃道：“老太太不过是吃了早饭过来转转，劳动一趟还得回府歇了午才吃得下晚饭，不过两三个时辰，咱们备些精致的茶点、小食也就是了，老太太出动琏二奶奶必跟着，咱们打好招呼让多带几个人过来备着。”

黛玉这才问成亲的事，紫鹃道二房的下人明里暗里防着她们，她便不好往各处去，听得是琏二爷陪着宝玉去的薛家迎亲，拜堂也还顺利，又听得府里人都在说薛家昨日过来的嫁妆比之聘礼好似薄了些，黛玉也知以宝钗事事周全的性子，必是已竭尽全力了。